专访四川大学文科杰出教授曹顺庆：科技创新与人文素养相结合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

每经记者 丁舟洋    每经编辑 董兴生    

“在座的都是理工科专家，只有我是文科的。我想问你们一个敏感的问题，今天我们讲科技创新，好像和文科无关，你们觉得科技创新发展可以把文科撇在一边吗，还是应该协同发展？”10月28日，在四川大学校友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大会上，四川大学杰出教授、欧洲科学与艺术院院士曹顺庆主持了一场圆桌讨论，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理工科出身的对话嘉宾们。

作为圆桌对话嘉宾，微芯生物董事长、四川大学79级生物系校友鲁先平对这个问题深有感触。“我们医药从业者，是用所学所用，创造让患者减轻痛苦的治疗手段、方法、药物，所以我们不追求利润最大化，我们只追求利润的合理化。这个价值观本身就是人文精神的体现。”

“在IT行业，我认为从业者对社会科学的认知是创新的决定性因素。”东土科技董事长、四川大学85级水利系校友李平紧接着回答说，“全球第一个互联网公司没有销售、没有利润，为什么能上市？就因为硅谷这些投资人具有哲学思维，因此他们能理解，好奇和想打听消息是人类的天性。所以他们敢于不断地投钱，把互联网做起来。”

四川大学校友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大会由四川大学校友总会主办，每日经济新闻为主办媒体，五粮液为大会独家合作伙伴。在会议期间，就“文理工医交叉融合、创新协同发展”的话题，曹顺庆接受了《每日经济新闻》记者（以下简称NBD）的专访。

曹顺庆 图片来源：每经记者 张建 摄

“重理轻文”的观念急需改变

NBD：你今天主持的圆桌对话议题是关于“文理工医”学科的交叉融合发展，在公众的普遍认识中，会感觉文科与理工医的交叉融合还不明显。在你看来，它们的交叉融合为什么是特别必要和重要的？

曹顺庆：确实，今天我们文理工医的交叉，尤其是文科和“理工医”的交叉是不够的。原因是多方面的，我们的学科分类以后，很多人觉得文科好像就是谈谈大而化之的东西，没什么用。我们高中就分文理科，学习不好的才上文科成为大家的刻板印象。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都有院士，但不设文科类院士，而欧美是有文科类院士的。而且我们国家的三大奖只涉及理工科，文科没有国家奖，所以这种种因素造成了“重理轻文”氛围的形成。

很多理工科的鼻祖，同时也是杰出的人文大师。比如亚里士多德，他是哲学家也是科学家，他的思想涉及物理学、生物学，也跨越美学、伦理学、政治学。达芬奇是画家、艺术家，他也是杰出的工程师。这些出类拔萃的大人物都是文理贯通。

“重理轻文”既不利于我们国家的科学技术发展，更不利于人民大众和学生整体素质的提高。要高质量发展，一定要学科交叉融合。今天我们一定要改变观念，要改变“重理轻文”的这种偏见。科技发展必须与人文素养结合起来，才是一个人的高质量发展，一个群体的高质量发展，一个国家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。

NBD：现在普遍在高中就文理分科，学科融合发展是否只能在大学才开始做？

曹顺庆：我有点不同看法。我认为学科融合在高中小学不好搞，要到大学搞，这是不对的。应该从小就重视学科融合教育，从幼儿园、小学、初中、高中一直到大学，每个阶段都重视。因为这些素养是相互的，比如我们为什么会对科学有兴趣？很多科学家是因为小时候喜欢读科幻小说，自幼埋下了科学的种子。今天我们引导孩子，你要当好科学家，你就不看文科，这是非常错误的。

有的小朋友在刚刚入门学理工科时可能觉得枯燥，何不引导他们多读读科幻小说、科学家传记？他们看了以后就有自己崇拜的偶像，向偶像学习，然后再来钻研数理化问题就有信念了。所以不管在小学、初中、大学，都应该这样倡导学科交叉。

与钱学森通信讨论文艺创作的灵感

NBD：不同学科的交叉才最可能产生创新的火花，这方面你有没有一些案例可以分享？

曹顺庆：我想分享一个著名科学家钱学森先生的小故事，他是文理交叉的典范。我曾和他通过信，钱学森先生对灵感很感兴趣，刚好当时我的硕士论文是《〈文心雕龙〉中的灵感论》，钱先生在来信中与我讨论文艺创作的灵感。

文学艺术上要有灵感，科学研究也要有灵感。灵感是什么？它来无影去无踪，如何摸清规律？其实很多学者认为，灵感是有规律的。《文心雕龙》的作者刘勰论述了保持创作精神的方法，一方面你要有积累，对这个问题百折不挠地钻研；另一方面你要安静下来，“水停以鉴,火静而朗”。在钻研不下去的时候，稍停一下，灵感就会慢慢汇集而来。

NBD：当下迅猛发展的人工智能科技与人文学科的结合点是什么？

曹顺庆：人工智能是模拟人的机器人，这就意味着它不仅是计算、程序，还需要学人说话。语言学，这怎么不是人文科学呢？机器人要不要有审美感，要不要有情感，要不要有温度，要不要有心理，这些都是人文学科。所以在人工智能上，文理交融不可避免而且将越来越深入。如果没有美学、伦理学、哲学、语言学的知识加入到人工智能中，就不可能做出高级的人工智能。

NBD：大家都很关心孩子的教育，你作为老师，对焦虑的家长作何建议？

曹顺庆：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。我看过很多家长，他们焦虑、苦恼，甚至愤怒。同时我也看到很多孩子，他们无奈、失落、失意。为什么？就是我们引导错了。今天家长最重要的是引导什么，我们要回到根本问题，就是我们人类为什么喜欢学习？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，人天生就是好奇的。我们总会好奇为什么月亮会有阴晴圆缺，为什么太阳会发光。小孩子从来对探索未知是有兴趣的，所以家长要以兴趣为主导来引导孩子学习。

现在很多家长是把自己的理想全部压在小孩身上，逼着小孩学。“管你有没有兴趣，你就得给我学”“要给我争气”“这是我家长的脸面”“我这也是为你好”……这些话是不是听来很耳熟，其实这些观点很有问题。你首先要引导小孩有兴趣，有兴趣他就有动力，有动力以后他学习就来劲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，好之者不如乐之者，只要孩子乐在其中，一定会有好效果。

“长大后，我就成了你”这当然是可以的，但首先你要让小孩同意“我成为你”。所以家长在孩子的学习方面，最重要的就是引导兴趣，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适当帮助，在迷茫的时候适当指引，而不要强求，不要压迫，不要逼迫。做到这些，不愁你的孩子不成功。